绿荫掩映小屋香散文
人，有的时候就是奇怪，锦衣玉食，豪车美宅，未必能刻下印记，布衣粗食，简车陋舍，却会烙下甜美的回忆。那间小屋，于我便是如此。
我的小屋，十八平米，灰色砖墙，油绿门窗，水泥地面，预制板屋顶。
小屋，坐落在县城的一条小街上。小街，将县城的标志建筑——巍巍白塔与一排预制板做顶的单面二层小楼牵在了一起。小楼，被楼梯从中间切割为均等的左右两半。左右两半，分布着大小相等各六间房屋，上下二层共二十四间。每间屋里，住着仅有几年婚龄的年轻人，大多为三口之家。我的小屋，就缱绻在二层小楼下的第一层，是偏隅于最右一角的第二间房。
那是我的小屋，仅有一间，面积不大，也就十八平米。南有窗，北有门，门又同时连着北面的窗。门与南窗，直线相对，南北通透，空气顺畅。
墙体是蓝色的条砖，灰扑扑，像衣着朴素的乡村女子，门窗是搬家时自己刷的绿漆，极像穿破的衣服上，母亲精心绣制的补丁，藏着一股脉脉的温情，一袭浪漫的清新。
小屋南面，有一堵约二米高的砖墙，砖墙，让小屋与街道有了明晰的分离。而砖墙恰好距小屋一米距离，正对小屋窗口，泡桐树，巧抓机遇，在此安家，泼辣生长，身体已有拳头粗细，如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欲突破狭小空间，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叶子，褐色的枝条，披肩掩面，羞涩的遮住了整个身躯。
我不会忘记，一九九五年，“五·一劳动”节这一天，我入住小屋。
我喜欢窗明几净，玻璃窗擦拭得光彩照人。阳春三月的早晨，泡桐露出迷人的笑靥，着粉紫的衣，一串，一串，像喇叭，指向天空，伸向四周。起身，拉开粉色的丝绒窗帘，玻璃上映来绚丽的朝霞，推开窗户，小屋里弥漫着泡桐的馨香，绿叶婆娑的泡桐，掩映于小屋的窗口，好似亭亭的舞女，舒展着绿色的衣袖。
金秋十月的傍晚，玻璃映出落日的余晖。站在窗前，望望蓝蓝的天，瞧瞧秋染的泡桐，黄色的树叶镶了橘色的金边，承受着一份天边的苍凉。阵风过处，叶叶枝枝互相簇拥，互相呼号，宛如吹奏出一曲民间小调。
更多的时候，我躲在窗帘之后，面对泡桐哼几句心仪的歌谣，让心中的快乐穿越小屋，飘荡树梢。
小屋门前，是一长方形院子，也是二十四家住户共同的空间。一排依依垂柳，依偎着小院，抚慰着小屋。我不爱串门，却喜欢在绿柳吐丝的春天，折一截柳枝，为儿子做一个咿呀不息的柳笛；绿叶成荫的夏天，放个小凳，看婀娜的柳枝在风中摇曳；凉风习习的秋天，端一杯清茶，倾听柳叶之间的窃窃私语；白雪皑皑的冬日，透过小屋，赏冬日融融下的红装素裹。
也常常在小屋门口，和同事相聚，豪爽，纯朴的左邻右舍，热心，善良的楼上楼下，谈谈工作，聊聊学习，探讨一下做饭的厨艺，交流几句育儿的心得。
我喜整洁，爱干净。搬家前，丈夫遵照我的旨意，亲力亲为，给小屋刮骨疗伤，铲除破损的内墙，抹上平实的白灰，敷上凝脂似的涂料。经他巧手打理，镜面般光滑的白墙，下部穿上了果绿色的裙装，水泥地面，经清水反复冲洗，脱胎换骨，露出灰色的清爽。虽说是旧屋裹了新衣，但小屋内，在靠近小屋南窗，新添置了一张松树绿冰花烤漆双人席梦思床，紧挨北窗，放了一张九十公分的米黄色布衣单人床。靠小屋的西墙摆着结婚时打制的薄荷绿组合柜。小屋内，浅绿，深绿，淡绿，果绿很是养眼，米黄，淡粉也很是协调。经这样一捯饬，这样一摆放，小屋，顿时充满了温馨，弥漫着柔情。
小屋墙上，没有贴画，我不爱没有生命的东西，不喜缺失骨感的装饰。只是在写字台上面的墙上，贴了儿子上幼儿园的几张奖状，桌上放了一个地球仪，儿子爱踩在小凳上，用小手指扒拉转动，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也爱转动地球仪，看那红蓝色的标线。小小环球，在我们母子俩手上玩转，我与儿子，心里做着云遮雾罩，天马行空的美梦。
也许，这小屋，现在看来，真算不上是个家，充其量也就是个遮风挡雨的窝。可，对于这小小的，十八平米的享有权，我痴迷，我陶醉，这是我的空间，我的乐园，是我放松身心，栖息灵魂的港湾。
当时生活不富足，也时时有烦忧。可，我满足。夜晚，昏庸的灯光，洒下朦胧的光线，小屋，笼罩在闲适的温情里。每当儿子睡下，我和丈夫各捧书本，凑到灯下，各看各的，累了，伸伸懒腰，相对一笑，足以消弭一切苦恼。在小小的屋里，我的心，甜甜的，满满的，看看呼吸均匀的儿子，听听泡桐叶的细语，瞧瞧柳枝叶的飘逸，望望窗外的圆月，和谐。诗意。书卷，丈夫，儿子，我已足矣！
说实话，小屋来之不易。回想之前，租住在个人民居，古老的房子，已风烛残年，房檐处裸露着破砖烂瓦，房顶上生长着枯枝败叶，雨雪天气，“哗啦”掉下瓦片，让人心惊胆战。破损的墙体，是老鼠的洞穴。恰逢丈夫不在，一日早起，掀开锅盖，一老鼠跌在夜晚剩的稀饭里，正贼眉鼠眼于我対恃。“啊呀”一声，扔下锅盖，撒腿逃离。可是，还有上幼儿园的四岁儿子，要吃早点。怎办？呼唤儿子，好言好语，让儿子倒掉稀饭。本以为懵懂的儿子，不知深浅，没想到，一看锅里，吓得哇哇大哭。无奈，我只好扭着脖子，歪着脑袋，斜着眼睛，伸长胳膊，战战兢兢，端到街上，连锅抛弃。唉！心中滋味，只有自知。
于是，万不得已，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写申请，找领导，说好话，诉难题。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分到了这间十八平米的小屋。因为难得，非常满意，因为不易，十分珍惜。
我的小屋，十八平米。我太高兴了，得到消息，我像儿时过年，穿上了母亲缝制的新衣那般欣喜，像考试得了百分，受到老师的表扬那样惬意。我按捺不住，骑车二十里，回到家中，告诉终日牵挂我的母亲，“我有了自己的小屋，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的确，在这间小屋，我感到别样的幸福，自由，率性。用丈夫当时的话说，小屋属“四无，一共”产品。无厨房，无阳台，无水管，无卫生间，只有共用的水房，也有二四砖墙不隔音的界墙。可因为喜欢，我不在乎，我无所谓。
因为，小屋，生长在培养小学教师摇篮的校园内，沉陷在浩淼的书海中，迷恋在优美的歌声里，熏染在律动的青春中。
早晨。校园，在跑操声中渐渐苏醒，小屋，在诵读声中迎来晨曦，距今一千七百多年的'白塔，飘来悠长的铃声，小屋染上了深邃的空灵。傍晚，晚霞燃起静谧的黄昏，落日在地平线上，欲去不去的妊娠，留恋于校园的沸腾。校园广播开始播报，各种兴趣小组开始活动。音侧班，琴声优雅，歌声婉转，舞姿轻盈；美侧班，水彩画，细腻透明，油画，色彩艳丽，版画，明快朴素；体侧班，摸爬滚打，脚踢腿蹬，稍息立正；普师班，钢笔字，粉笔字，毛笔字，张张有血汗，字字见功底。操场上跑步的，打球的，摔跤的，拔河的，不胜枚举......可爱的儿子，受到感染，在白色的跑道上，动如脱兔，活蹦乱跳，快乐无比。可真是，昔孟母，因何就要择邻处。
泡桐淋了一身墨汁，愈发威严浓绿，柳树得到琴声浇灌，愈发妩媚窈窕，小屋蘸了青春气息，愈发神采奕奕。
叫我怎能不爱自己的小屋？每当回到我的小屋，心灵一下轻松，可以忘掉一切，忘却工作受挫的不快，忘却再不登讲台的失落，忘却失之交臂的空虚。小屋，是我的精神世界。小屋，有我可爱的孩子，豁达的丈夫，引人的唐诗，醉人的宋词，撩人心襟的《红与黑》，感人至深的《在人间》。
当我从外面回来，抖落肩上的尘土，拭去额上的汗水，走进狭窄的小屋，扑面而来的是小家脉脉的温情，儿子像欢快的小鸟，丈夫像仁和的兄长，亲人的关切之心，我感到了莫大的慰籍。
炎炎夏日，善解人意的泡桐，抛枝撒叶，掩映在窗户上，为小屋遮阳送凉。贪恋小屋自然的凉爽，儿子在写字台上涂鸦，我弱弱的靠在床头，《百年孤独》与我，一并享受着我喜欢的“孤独”。丈夫哼小曲，在院子自建的简陋厨房里，摘菜焖米，欲为我们母子一显厨艺。
一棵树，一小屋，一本书，一碗饭。心是安的，也是静的，无欲无求，不争不抢，顺其自然，淡然闲适，正是我想要的。
有时，翻开刘禹锡的《陋室铭》，颇能心领神会。虽没苔痕上阶绿，却有草色人帘青。草是摆在窗户台上，胡老师送来的麦冬，张老师给了的文竹，陈老师增予的君子兰，一律得蓬勃，一律得向上。于是，玻璃窗屋内屋外膨胀的是生命的绿色，滋长的是同事的情谊。
常常，星期天，牵着儿子的手，走出小屋，游走于三季有花，四季有绿的校园。认识香化，美化校园的丁香、迎春、月季、紫藤……绿化，美化校园的松树、柏树、银杏……更多时候，近水楼台，走向占据校园一席之地的孔祥熙宅院。徜徉于孔宅的西花园、正院，登上孔宅的戏台院，漫步书房院，墨庄院，穿行狭长的厨房院……穿过连接各四合套院的垂花门、宝瓶门、八角门……看斗拱飞檐的亭台楼阁，观寓意深长的雕梁木刻，赏平整厚重的土黄条石……讲孔祥熙的故事，叙宋美龄的经历……为儿子幼小的心灵，播下发奋努力的种子。
小屋的白天是静寂的，三人各忙各的，铁锁守护着简陋的小屋。清晨、黄昏、夜晚，却热闹，欢欣。小小的写字台上有儿子背课文的声音，有我飞快织毛衣的身影，有丈夫为儿子制作玩具的"嚓嚓"声，也有父子俩对弈围棋的争执声……
常常环视小屋，心中有说不出的爱意。记得，一日，有朋友来家，告知，她分了新房，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住着很宽敞，可又总觉得空荡，寂寥，回家没事干，很乏味。当时就想，看来，我是富有的。房子不再大小，只有人內心充实才是最好。在这间小屋，我尝到了读书的愉悦，品到了生活的甘甜，树起了前行的方向。
时间是沙漏，儿子在漏沙下留下了清浅的脚印，幼儿园、中班、大班到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我住了五年的小屋，留下了儿子成长的轨迹，参加学前班珠心算比赛，获全县第三；双摇跳绳比赛，年级第二；第一次写看图作文，被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
这是我挚爱的小屋！
小屋外，泡桐叶大手大脚，浓郁葱茏，迎风翻覆。柳树粗壮如碗，叶却细如弯眉，迎风飘逸。绿荫掩映下的小屋，站在蓝蓝的天空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陶醉在娓娓的书声里，沉醉在悦耳的歌声处，晕染在清脆的铃铛中，浑身储蓄了绿荫的香，书卷的香，古韵的香……
小屋内，有绿色的生命，梦想的苏醒，澎湃的热情，和谐的气氛，更充斥着幽幽的暗香。
而今，单位搬迁，校园易主。偶尔途经小街，总要停步。凝望，小屋还在，灰色砖墙，油绿门窗。但，无人居住，玻璃破碎，墙体斑驳。然，泡桐，依旧忠于职守，花开花谢，茂盛葱绿。“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柳树，可否陪着小屋，依旧秀色夺目，风韵犹存？
我的小屋，飘香的小屋，难以忘怀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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