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婶散文

时间:2021-06-08 15:04:13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孙婶散文

  孙婶二十二岁,嫁到皖西叶集小镇。

孙婶散文

  夫家在南街市场开了一家商号,名曰“万和纸行”。孙婶刚过门的时候,家里生意还算兴旺,家业由老爷子掌管着。老爷子高兴的就是儿孙满堂,他不准儿子们分家,所以一家老少二十六口一个锅里吃饭。

  老爷子有三个儿媳妇,孙婶是老三。媳妇们轮流做饭,一人一个星期分派。每次赶上孙婶做饭的时候,她总是早早起来,扫地,挑水,择菜,淘米,布置餐厅,安排桌椅碗筷。孙婶干活麻利干净,不多说话,埋头干活。饭菜做好,端上堂屋,招呼公公婆婆入座,给他们盛好饭,其他人等各自自己入座就餐。大人们一张桌子,孩子们一张桌子,老老少少,热热闹闹。其实,那时候吃饭的人多,挣钱的人少,家里表面兴旺,内里空虚。所以老爷子吩咐媳妇们每天煮饭用多少米都是定量,一般将将好好够吃就行。这样,吃饭慢的,肚子总会有点欠。孙婶总是把公公婆婆碗里的饭按得紧紧实实,自己则端碗躲在一边,吃个七分八分饱,就算不错了。

  老人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对孙婶格外喜欢。加上孙婶是读过私塾的,有文化,通情达理,为人热情大方,又乐善好施,因此总是受公婆叔伯另眼高看,众多妯娌姑叔也分外尊敬。孙婶颇有主见,处事得体,稳重有方。那时候小姑子在学校与一个青年情投意合,私订终身,那个年代,怎么允许女孩子自己找婆家!老爷子知道后大发雷霆,授意把姑娘软禁在家里。姑娘绝食抗议好多天,眼看就要断气了。老爷子宁愿女儿去死,也不许她“败坏门风”。劝阻妥协工作谁都做不进去:“要么死,要么和那人断!”老爷子倔劲上来,无人敢惹。孙婶不忍心看着小姑子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死亡,她决定救姑娘一命。那天,孙婶瞒着公公找到了那个年轻人,把家中情况如实陈述,约定当晚让他把小姑子带走。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那个青年拉着架子车,在附近的黑暗里等候。夜深了,估计一家人都已经睡熟,孙婶悄悄披衣下床,简单收拾几件姑子换洗的衣服,蹑手蹑脚打开后门,把小姑子背出去,交给了那个人,让他们远走高飞。分手时,孙婶把自己平时积攒的几块银元塞在小姑子的口袋里,泪如雨下:“这点钱自己买点嫁妆吧,委屈你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第二天,这个消息传出来,妯娌叔伯们都以为孙婶这次是犯下了大错,老爷子决饶不了她,家法惩治是躲不过了。果然老爷子暴跳如雷,孙婶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天大的事情一人承担。但奇怪的是一阵狂风暴雨之后,老爷子居然平息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几个妯娌都对孙婶翘大拇指,说这事亏得是你做的,换了谁都过不了这一关。其实孙婶知道,人已经走了,老爷子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亲身骨肉,事已至此,只能闭一只眼睛了。

  刚结婚头两年,孙婶的丈夫玩心未改,每天出去和左邻右舍的青年们玩耍,尤其喜欢踢毽子。有时候孙婶千针万线做的千层底布鞋,不消一天,就鞋帮开裂,鞋底磨穿。公公婆婆为这没有少骂他,但孙婶总是护着,说:“我愿意给他做,叫他踢吧,他高兴我就喜欢。”

  这样的日子,孙婶没过几年,50年代初,“万和纸行”被镇政府查封不准经营了。据说街道人称经营火纸属于助长封建迷信的行为,严格禁止,生意不收起来就抓人。孙婶一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经济支柱,一大家子坐吃山空,很快家境逆转,越过越穷。

  不久以后,孙婶就走到了她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此系后话。

  ·粮食关

  一九六零年,孙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大的10岁,小的只有5岁。粮食越来越紧张,钱也越来越难挣。孙婶当时在叶集南街豆腐厂当工人,工作特别累,效益也不太好,工资低得很,每个月只拿一毛八分,两毛四分不等。一家人经常挨饿,有时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甚至几天都揭不开锅。看着自己的孩子瘦骨嶙峋,看到孩子饥饿的目光,孙婶恨不得割开自己的血管,给孩子们喝。好歹得往孩子嘴里填一点吃的啊,哪怕是猪狗的食物,也要让孩子活着!所以孙婶到处挖野菜,捋草籽,拣菜皮,能吃的不能吃的,什么都尝过。

  饿急了,孙婶把孩子带到农村的地里。当农民门把玉米棒掰掉后,就把玉米秸捆成小捆,几十个小捆立在一起形成一簇。孙婶把孩子们一个一个塞进秸堆里,让他们藏在里面嚼玉米秸。玉米秸里面含糖,甜甜的,能暂时哄饱肚子。吃“饱”了就再折一抱带回家,饿了再吃。有一次,孩子在地里偷吃刚长的嫩玉米棒,被主人逮住了,张牙舞爪要打要骂,孙婶怕极了,但不能吓着孩子呀!孙婶硬是跪下求队长放了她的孩子们,最后队长罚孙婶做了三天的农活。

  孙婶自己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真粮食了,浑身浮肿,走不了路了,路上碗大的一个豁口,跨过去都会腿软跪倒在地。就在孙婶快要倒下的时候,一年多没回来过的丈夫回来了,给孩子一人一个大馍,就是一个大馒头呀,也许现在的人们不相信,那个家就像遇到了天神。孩子们终于吃上一口许久没有见过的白面馒头,一个个兴奋异常。而孙婶,拿着馒头的手剧烈颤抖,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泪水把一个馒头浸泡得坍塌。

  孩子的爸爸带回来一点钱,孙婶买来半袋米糠,半盆萝卜,煮一小盆每天给孩子们分一点点吃,她怕一下子吃完了,又得挨饿。但是尽管如此,一点钱也管不了多长时间,最后一盆糠煮萝卜,孙婶更是很惜乎,放在锅台上用锅盖盖得严严实实。

  这一天,孙婶带着孩子出门找野菜去了。一个远房的表兄从老家桥店来叶集找孙婶,当她到达孙婶家的时候,门虚掩着,房里无人。表兄坐了一会,准备走了。但已经快到中午,表兄下意识走进厨房,下意识揭开锅盖,一盆糠煮萝卜把他的眼睛紧紧黏住。这个脸色青黄的表兄也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食了,糠菜叶子也似乎从未填饱过肚子,饥饿像魔鬼一样紧紧缠绕着他。他想回头离开,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人不懂得饥饿的寒味,没有人不把粮食当成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个表兄想走,但脚并不听话。他心说:“太饿了,我就吃一口。”用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真香啊!又想:“再吃一口,再吃一口我回头就走。”可是吃过一口,他还是挪不动脚步。就这样一口一口,很快一盆糠萝卜就底朝天了。那人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慌张逃走。正好走到篱笆门口,孙婶拉着孩子回来了。孙婶一见表兄来了,忙打招呼,但那人匆忙应答一声,逃也似地走远了。

  孙婶愣愣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她进屋发现那个空盆,才明白一切。孙婶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这是几个孩子的活命粮啊,一家人能将就一周的饭食。孙婶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丈夫已经走了,孩子全是自己的心头肉,怎么养活他们啊!可是怎么哭食物也哭不回来了,孙婶擦干眼泪又去寻野菜。可是田埂路边,数不清被饥民搜罗了几道几遍,连草根都挖尽,再也找不到可以入口的东西。

  孙婶的心,碎在孩子们饥饿的目光里。

  当瞳仁里都结满了血丝,孙婶的眼睛锁定了门前那株老柳树。柳树的叶子实在干硬难以下咽,所以没有人捋去。孙婶爬上树稍,将顶尖的嫩叶儿捋下,用开水烫一烫,家里一滴油都没有,撒上点盐,填进孩子嘴里。又苦又涩啊,孩子们不吃,一片片被吐出来。孙婶一手拿棍子,一手拿筷子,打一棍,喂一口,孙婶的眼泪和孩子的眼泪一起流。“孩子,妈不能看着你们饿死啊,叶子虽然苦,但或许能救你的一条小命。”

  而就这点苦叶子,孙婶自己也没舍得吃。

  ·请客

  七十年代初的皖西小镇叶家集。

  孙婶住在小镇的南头,茅房低小,檐下遍生青苔小草。

  这个春天,孙婶感觉日子特别难熬,下放在孙岗公社汪岭大队的儿子大明好久没有回家了。孙婶让二儿子小明提着一瓶自家炒制的辣酱去看看,小明回来说哥哥又黑又瘦,还说和哥哥下放到一个大队的知识青年,五个有三个已经招工回城了。这个春天,孙婶的心一直揪得紧紧地。可是,孙婶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大明招上工。

  大明下放农村已经整整两年了,下放的汪岭是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大明又老实又肯干活,不惜力,安排什么干什么,不多说一句话,村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孙婶听说上次招工指标下来的时候,大队干部讨论究竟让谁先走,讨论了很久,但会后一致认为大明忠厚好管理,那些调皮捣蛋不干活还祸害乡里的,干部们早都厌烦得头疼,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如让那几个狗东西提前走人,落得个干净利朗。就这样,大明被留在了那个穷乡僻壤。

  孙婶急得白天夜里睡不着觉,一想到儿子在乡下风吹雨打日头晒,一想到儿子孤孤单单的身影,心里就像装着一只刺猬,被扎得生疼。

  突然,孙婶心头一亮,她想到请儿子所在的大队干部们吃个饭,把自己的要求对他们说一说,或许人家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说不定下次招工,队里就会考虑大明。可是,想到请客吃饭,孙婶的心又凉了。环顾屋里,家徒四壁。大明脚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能让孩子们吃饱饭,孙婶已经精疲力竭。孙婶的丈夫在外地当工人,不是个细心的男人,也不是个顾家的男人。一年到头很少回来,有时送点钱和粮票回来,但不定期,救急救不了穷。孙婶几乎是独立支撑着这个家,已经累了又累,苦了又苦。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孙婶长长叹了一口气。

  孙婶没有请客,但没过多久,客自己来了。那天早晨孙婶正在门口补袜子,一抬头,汪岭大队的齐书记已经站在眼前了。孙婶连忙起来招呼,把齐书记请进屋。齐书记坐了一会,说了一些关于招工的话题,孙婶想听又怕听,提心吊胆。穷人家最怕来客,尤其是像齐书记这样关系到家里核心问题的客人。孙婶一边听齐书记讲话,心里一边盘算着一定得留齐书记吃个饭,但是突然到来,拿什么招待客人呢?孙婶心里急得噗通噗通的。在齐书记一段话说完的间隙,孙婶果断地站起来,说:“齐书记,您一定吃过饭再走,您先坐,我去做饭。”

  孙婶走进厨房,拿起菜刀,杀了家里唯一一只瘦得飘轻的老母鸡。烫毛,开腔,洗干净,炖在锅里;又上街和肉案子赊了半斤猪肉;然后去邻居张妈家借了3个鸡蛋,去菜园摘了两条黄瓜,一把辣椒和数棵葱蒜。一阵忙碌之后,当麻利的孙婶终于把四样菜摆在齐书记面前,头上已经汗水淋淋:一盆炖鸡,一盘猪肉烧黄瓜,一碗鸡蛋炒辣椒,一小碟花生米。这是孙婶能够办到的最丰盛的菜肴了。

  孙婶又跑到街边小商店打了半瓶酒,请齐书记入座。孙婶说:“齐书记,我一个女人家也不会喝酒,您多喝两盅啊!”齐书记坐在桌边吃菜喝酒的时候,孙婶手里拿着个棍子坐在边上。齐书记说:“你拿棍子干什么?你也吃呀!”孙婶说:“我不饿,齐书记,也没什么好吃的,怠慢您了,您多吃点啊。”齐书记不知道,孙婶手里的棍子是吓唬门外面自己的几个孩子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荤腥了,孩子们看到母亲又是杀鸡又是炒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闻到香味直吧嗒嘴。但是孙婶不准孩子们上桌,她知道孩子们饿狼一样,见到肉就会风卷残云。做的菜是有限的,为了大明,今天只能委屈孩子们,好让齐书记好好吃一顿。在平时,不管做什么菜,孩子站在边上看,孙婶都会从锅里挑起一点,塞进孩子嘴里,但今天,孙婶一点也不给他们尝。孙婶在外面早已经对孩子们说清楚,等客人走了,才叫他们进来吃。但孩子饥渴的眼神泛着绿光,在桌子四周瞟来瞟去,孙婶提着棍子,眼睛不时严厉地喝退孩子欲进的脚步。

  齐书记一个人坐在桌上吃着喝着,全然没有看到外面的一切。看到齐书记吃得高兴,喝得满足,孙婶心里很受用,觉得离大明招工就近了一步。

  送走微醉的齐书记以后,孩子们“哗啦”一下都围到桌子边。盆里还有一副老母鸡的骨架,盘子里还有一点凌乱的肉片黄瓜和鸡蛋。孙婶把这些菜一份一份,大致均匀地夹到四个孩子的碗里,把鸡汤一人一勺舀给他们。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孙婶背过脸擦擦眼睛。

  等到孩子们吃完了,各自出去以后,孙婶才站起来,给自己盛上饭,把每个孩子碗底的米粒用筷子赶进自己的碗里……

  这个春天,孙婶每天焦心地盼望着,盼望着儿子大明能够忽而从外面飞进来,告诉她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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