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名字叫红散文
突然接到老家的一个电话，竟然是多年没有联系的表姐，我是大大的惊讶了一下。表姐的儿子上高中了，学习成绩不太稳定，高考临近，如何提高成绩，表姐为此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当即爽快地给了她一些建议。电话那头传来表姐爽朗的笑声，想来她对生活还是知足的，尽管日子有这样那样的难。一些往事浮上我的脑海。
表姐，单名一个“红”字。红，在我们的方言里，有厉害、成功、受人尊敬等含义。我有六个表兄弟，只有一个表姐，加上表姐与我同龄，仅比我大两个月，两人感情比较好，起码相较于别的表兄弟而言。小时候，我和表姐难得一见，但从大人口中知道，表姐很厉害。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十来岁的表姐，在父母不在家时管教两个顽皮的弟弟，她居然把他们两个用绳子绑在椅子上，手拿柴火棍，一顿呵斥，吓得两个弟弟又是哭又是求饶的。外婆知道此事后，评价说，放在老早，红就是一个土匪婆啊！母亲把这话告知我时，是笑眯眯地说的，我心里却对表姐生出恐惧来，虽然我压根儿没见过真正的土匪婆。小时候，我和表姐有过一回较量，我是不记得细节了，但家人过年闲谈时总聊起，因此就记下了。外婆家的屋子建在坡地上，下十几级石阶才能走大道小路。有一年夏天，我们上外婆家，我和表姐在石阶上玩，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表姐很霸道，不得理也不饶人，我也不省油，并且很快吵架升级，我猛地一推表姐，表姐猝不及防，跌倒在地，还好没有滚下台阶，她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揉摔疼的地方，瞅准我的胳膊，张嘴一咬，很快，我们两个比着赛着大哭。外婆出来，见我的胳膊有鲜红的牙印，就开始说表姐的不对，你对自己弟弟这样凶，对妹妹也这样凶，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云云。表姐向来狠，从这两件小事可见一斑。当然，表姐的狠是有资本的。一是她骄傲，皮肤白，模样俏，会打扮，那时候的人穿着都很老土，表姐是那个时代当地女孩中的奇葩，因为三姨会缝纫，三姨夫在厂子里有一份好工作，家里有条件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光辫子上扎的蝴蝶结，她就可以一礼拜不重样。长得美，打扮得好，在一群穿着破衣旧裤甚至还打补丁的人当中，她自然很出挑，那种骄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二是她比较娇气，表姐个子不高，力气不大，体质比较弱，但能干，父母忙时两个弟弟都是她带，家里少不了她，一点点头疼脑热，三姨姨夫他们就很当回事，谁都不能说她，除了夸她。表姐也很能拿捏分寸，能让人知道她的重要，又不让人因为她生病而焦虑。人精呐，外婆这样说。母亲有一回当众笑着评价我表姐，骄娇小姐。表姐一听，白眼一翻，头一扬，三天没理我母亲。
在大家族的小孩里，表姐是红人，等上了学，表姐是学校的红人。我和表姐难得一聚，一般是过年时或者暑假时。上的是同一级，有共同话题。别的表兄弟，一天到晚拿个木头枪冲冲杀杀，让表姐很不屑，她喜欢和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写假期作业。上小学初中时候的表姐，成绩超级棒，模样好，又能干，表姐的字相当漂亮，班级的黑板报她承包了，自修课帮老师管班，老师们都喜欢她。我翻看她的一些作业本，写满了优，还有鲜红的五角星。样样都顶好，常常考第一，那时的表姐很喜欢向我讲述她上学的光辉经历，这个老师怎样，那个同学如何，我主要倾听，很配合地赞几句，很得表姐的心。那时的表姐其实有些失落，曾经很膜拜她的两个弟弟，越来越强，上初中后再也不服她的管教，根本不把她放眼里，有一次打起来了，表姐不是她弟弟的对手，而父母明显偏袒儿子。表姐在我这里找到了安慰，感觉被打压掉的自信有所恢复。我在表姐这里，说心里话，我是又欢喜又怕。欢喜的是，终于在外婆家有一个能说上话的同伴，而且是那样厉害的一个，成绩好不算，女红还好，就特别让我佩服，我踩缝纫机的本领就是在表姐的指教下学会的。三姨有一台缝纫机，忘记了是蝴蝶牌还是蜜蜂牌，反正我家买不起。表姐早已能够把缝纫机踩得顺溜，做桌布的花边，做鞋垫，把零布头拼起来做座垫套，调个针，换个线的，针脚不疏不密，表姐很在行。我初学时，总是控制不好踩踏板的节奏，要么断线，偶尔断针，得了表姐很多骂。自己不争气，又很爱好这个，只好忍着，恭恭敬敬地对师傅，完全是旧社会小学徒的样子。终于，我能够把一只鞋垫踩得一圈一圈很顺利了，勉强出师，对严厉的表姐，我心里满是感激。我也怕表姐，我不能少了她这个伴，还有就是我欠了她一块六毛五分钱。我到外婆家，大部分时间和表姐在一起，住她家，甚至吃也在她家，有时到外婆家。表姐家和外婆家相距几百米，路很好认，有一段路，两边都是菜地，篱笆是木槿扎成的，开浅紫色的花，我喜欢走这一段，但路两头都有狗，狗欺生，一见我就乱吠，吓得我脸煞白大气不敢喘。有表姐在就不一样了，邻居家的狗都怕她。我欠她钱的事，是只有我俩知道的秘密。有一次我们去水边洗衣服，那是一条比外婆家门前的小溪宽很多深很多的`沟渠，水流较急，奔着流进不远处的水库。夏天，天热难挡，水流清凉，我们洗好衣服，玩了一会儿水，可怜笨笨的我，脸朝水流下游方向，侧着身撩水冲脚，还没来得及享受水的清凉，就陷在拖鞋被水冲走的惶恐里。我的拖鞋是表姐的，淡绿色，半透不透的，有点像现在的果冻颜色，是水晶塑料的，在当时很时尚，要一块六毛五分钱，那于我而言是一笔巨款。我在表姐的骂声里手忙脚乱去捞，结果另一只鞋也被冲走了。不知道是我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唤醒了表姐的同情心，还是我这个唯一的玩伴可能引发大人一顿打骂激发了表姐保护弱者的自信和雄心，回家路上，表姐和我说，不告诉大人，就说拖鞋是她不小心冲走的。我为此万分感激她，躲过了母亲的一顿责骂，却欠下了表姐一个大大的人情。后来作文里我写过表姐两回，由衷地讴歌赞美她。
等上了高中，表姐的骄傲成了历史。不管是数学，还是英语，都让表姐头疼。那时没有请家教一说，物质条件也差，参考书很难买到，都是要任课老师统计了人数，收了钱，等许久，才能盼到参考书。念着欠表姐的人情，我曾把我当宝贝一样的数学习题集邮寄给她，自己则和要好的同学合一本，人家不用的时候我用。那时高考本科录取率很低，差不多一百个人中录取三四人。我很幸运，第一年就如愿考上了本科，而表姐则名落孙山。高中时，我和表姐时有通信，我考上大学后，表姐再也没有给我回过信，我写了一两回没有回音之后，就知趣的不写了。母亲有她的远见，她自己就是四姐妹里唯一一个读书读出来的人，她苦口婆心劝说红复读。那时复读都是偷偷摸摸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一旦被人举报，班级就解散，在当地根本不敢办班，所以都得到外地亲友熟人处复读，那自然很给亲友熟人添麻烦。母亲耐心做红的工作，希望红到她的身边复读，但红就是不愿意，铁了心要参加工作。母亲甚至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红啊，苦一苦，即使考不上本科，专科也好，高中中专也不错啊，你复读，我保证你考上。但母亲失望了，红谁劝也不听，死也不肯再读书。有一回，母亲在我面前说了这样一句：一个人什么样的未来，都是命啊。三姨年纪大了之后，和我母亲倒是经常走动，陆续有红的消息传来。红先是去了表舅当经理的某家公司，后来又到一家商场站柜台，一站就多年。红出落得楚楚动人，又是高中毕业学历，在镇上很引人艳羡，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人，把三姨家的门槛都踏凹了。表姐依旧骄傲，一般人都看不上眼，这个没文化，那个家境差，不是长得孬，就是未来的婆婆难伺候，总之，表姐一骄傲，就蹉跎成了剩女，眼看她的亲弟弟都结了婚，她才找了一个左看右看勉强中意的，草草把自己嫁了，我的表姐夫比表姐小三岁。我的表姐是和她的大弟媳同一年生的孩子，表姐生的是儿子，我表弟家是女儿。
回想我到外婆家，总共去了四五回。在近二十年时间里，我和表姐无任何联系，只见过一回面，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因为表姐夫生病住院在杭州。表姐与表姐夫是可爱的一对。表姐夫长相一般，也不能干，这些都不重要，偏偏我表姐夫还脾气大，好像该表姐宠他的样子，是我看了很无语的那种。这对可爱的夫妻，整日吵吵闹闹，家中的柴米油盐，都要表姐操心。表姐夫重病那回，他内心肯定很煎熬，当初医生初步诊断肺癌中期。于是他很理所应当地得到表姐的照顾，活自然不做了，在杭州的医院住了近一个月。表姐刹那间憔悴了，经济上的担忧，老公的命，儿子的学业。我奉母亲之命前去探望，主要是去送钱。第一次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表姐夫，心里失望之极：男人丑起来是没救的，女人没有眼光起来也是没救的。后来有惊无险，表姐夫的肿瘤是良性的。在欠了一屁股债之后，表姐夫出院了，从此，表姐夫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不干活，白吃饭。我想，也许表姐夫这回吓得不轻，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原本不过如此。他好像到鬼门关去了再回来一样，对生的一切没有了牵挂，好吃懒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许表姐夫本性就是如此，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一生病，本性暴露无疑？起先，我对表姐夫还有一丝同情。后来，看着表姐为生计奔波，他却悠闲晃荡了几年，同情心也就淡了，心里埋怨他的懒惰和不负责任。
听说这两年，因为要筹措以后儿子上大学的费用，表姐夫开始外出打工。表姐依旧在站柜台，上一天班休息一天，工资不高，但可以照顾家里。隐约觉得表姐并不快乐，她生活压力大，要买房，要供儿子上学，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能娇气，表姐自身受着疾病的困扰，体质原本就不好，年龄渐老，各种病痛多了起来，娘家和婆家似乎仍不能让她省心，不仅帮不上她什么，还常常叫她操心，不是母亲住院了要陪护，就是弟弟弟媳吵架了要劝和，七七八八的事不断生出来，搅乱她的心，让她疲累不堪，却找不到人倾诉。是生活，各种不如意，把我美丽的表姐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太。那天接到电话，我惊讶之余，也为表姐庆幸，尽管生活不易，表姐足够坚强，她的笑声给了我安慰。
搁下表姐电话，我急急地想告诉母亲表姐的消息，却听到电话那头母亲说，怎么会呢，前面和我通话，还哭哭啼啼的呢。我很意外，追问。母亲告诉我说，表姐的儿子和她弟弟的女儿，在同一年级，女孩争气，成绩名列前茅，拿了校奖学金，奖了三百元钱，男孩成绩退步，这次期末考试居然滑到年级两百多名，红的头发都愁白了。我事事要强的表姐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争，不要急，自己保重为要。
爽朗的笑声，哭哭啼啼的倾诉，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真实的表姐。我写下这些，真心祝福她，安康快乐，事事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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