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里江南老

时间:2021-11-05 11:12:55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杜鹃声里江南老

顺鼎既逝,增祥亦老。而用熏香摘艳之词,抒感时伤事之旨,由李商隐沿洄以溯白居易、杜甫,而诗史自命誉满江左者,则有杨圻焉。   顺鼎是易顺鼎,增祥是樊增祥,这段话是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对晚清诗坛宗唐流派的基本断制。

杨圻(1875—1941)字云史,又字野王,少年与汪荣宝、何震彝、翁之润皆以名公子而擅文章,号称“江南四公子”。他的父亲杨崇伊为晚清重臣,曾先劾文廷式、后讦谭嗣同,被推认为戊戌党人死敌。李鸿章长子李经方赏识杨圻英俊多才,“以女(李国香,字道清)妻之”,因此云史未及弱冠便成为李鸿章的长孙婿,且以出色诗文揖让公卿之间,通州范当世(伯子)尝数叹“杨郎清才”,康有为以“绝代江山”题其诗集扉页,张百熙因其落笔“气息清厚骨力雄秀”而许之“二十年后江东独步”——梦回前朝、晚明的“江东独步”乃是吴梅村。杨圻婚后追随岳父出使英伦,光绪二十八年(1902)中顺天北闱乡试南元,豪于“我亦江南第一枝”,清末一度曾任驻新加坡领事,辛亥国变则弃职归里隐居,所谓“带甲满地,天下无干净土,而圻则林卧江乡,寂寞人外,玩妇弄儿,若将终身”(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为生活所迫而奔波于军阀之间,则是此后的事。   杨圻诗宗盛唐,杨士骧称为“清雄典雅,直逼唐人”(《江山万里楼诗钞·跋言》),尤擅(吴)梅村体歌行,风格雄浑鲜丽,才华艳发,“江南才子”时誉名不虚传。弱冠即作《檀青引》,借名伶身世,叙一代兴亡,情辞哀怨而音节苍凉,不脱清圆妩媚之致,世以为其力足追攀梅村,一时名播海内,易顺鼎谓之为“煌煌巨制,包罗一代掌故,可作咸丰外传读”。描摹香妃故事的名作《天山曲》长达一千九百三十二字,时人更为叹绝。其他长歌尚有《长平公主曲》、《神女曲》、《金谷园曲》、《哀南溟》等。暮年杨云史于香港所作抗战诗章,沉郁苍凉,因此有“一代诗史”之称。钱仲联先生认为“近代学唐而堂庑最大,必推杨云史”、“才华富丽,魄力沉雄”,在《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中则将其点为“天立星双枪将董平”。   杨圻亦工词。“杨杜鹃”美誉得自收入年少诸作《回首词》,如下这首《清平乐·春别》:   最无凭据,相忆销魂处。青琐裁衣深夜语,一树梨花疎雨。天涯芳草初酣,客中送客何堪?帘外一天春水,杜鹃声里江南。   风流总属年少时。光绪二十一年(1895,乙未)八月,廿岁杨圻“偕道清泛游西湖曲院荷间,波清露冷,红藕已稀,画船荡月,残荷三两,煮小云团赏之”,美女香车,落笔自能“鲜明妩媚,音节自然,作者本色,自成一家”:   玉人睡起愁何在?只觉流光改。江莲开尽野塘中,冷露无声暗里泣秋红。卷帘烧烛船来去,香满西湖雨。月明如水浸云房,何处冰肌玉骨自清凉?   婚后八年李氏夫人病故。之后杨云史写了不少深情款款的悼亡词,声声动人心弦,择录其二:   欢成恨成,钟情薄情,算来都是飘零,真不分不明。酒醒梦醒,风声雨声,一更听到三更,又四更五更。(《醉太平》)   算来一语最心惊,今生同死同生。八年说了万千声,一一应承。一一都成辜负,教侬若可为情。人间天上未分明,幽恨难平。(《画堂春》)   云史不仅清才过人,亦算艳福无双。其续配徐霞客据说更是十分美貌,艳冠一时,所谓“绮年时有端丽之誉,既归余,京师王妃贵妇争交欢之”(杨圻《江山万里楼题诗》),夫妻婚后同样恩爱非常,“君昔佳人我佳士,当时风采动京华。春光如酒人如玉,绣榻珠帘看落花”(《与霞客看海棠感旧作》)。   杨圻的情感世界因此显得相当让人艳羡,先后两位妻子皆称“美而贤”,区别只在“前人与我同欢乐,后人与我共苦辛”(《两妻叹》)。“郎君才调压时流,日日新诗解我愁。修到江州司马妇,何须万户喜封侯”,这是徐夫人针对丈夫《天山曲》的题句,将自家心迹表露无疑。她更曾在丈夫大病初愈之后赋诗“遥知病骨梅风格,应更清诗雪肺肝。半世不闻温饱语,家书未敢劝加餐”,她的的确确懂他。这位曾经“曼容厚养,曳纨绣而被明珠”出身名门的贵媛丽人能够裙布荆钗从夫“养志”之愿,所谓“一榻摊书,煎茶相伴,江村清雨后,灯火可亲时”(杨圻《江山万里楼诗钞·弁言》),甚为难得。诚如史所艳称掌故“修为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张船山妻诗),杨圻诗中一再称徐檀为“瘦妻”正寓此意,妻子弃世之后所撰的《除夕遣悲》更直接表达了这一心情:   东蜀船山是我师,平生风调在深闺。   而今输与才人福,但祭梅花不祭诗。   就诗词中的体现,杨圻是多情的,对于李、徐两位妻子,甚至风尘中的校书、娶回家的侍妾,他笔下都充满怜香惜玉。难怪有“新宋学”根基难免道学家口吻的钱基博要讥其“一囊诗句但谋妻”。   吴佩孚第二次直奉战争战败,杨云史正欲随吴赴山海关督师之时,逢徐夫人病逝岳阳,杨云史仓促殡殓,随之即举家随军从行,“从此潇湘好烟月,一生肠断岳州楼”,当时写下悲怆挽诗:   要怜九月十三夜,死别生离第一霄。   戎马书生真薄幸,盖棺照月便从军。   门外湘江白露寒,夜凉相唤怯衣单。   可堪万古团圆月,今世今年末次看。   “如兄复如弟,忧乐久同群。将老成知己,余生但忆君”(《还家哀祭怀夫人》),红尘夫妇能有如此相感相知,杨圻是幸运的。杨圻日后曾将《悼亡四种》付梓,吕美荪还为之题诗,诗后小注云徐夫人为“皖南陵徐仁山廉访之女,美而知书,云史比之阴丽华”,吕美荪显然与杨云史一家很熟识、她甚至跟杨在徐逝后又娶的爱妾狄美南同样往来密切。   二度丧妻之后杨云史深感寂寥苦闷,尽管“求凰绝调休重理,此曲闻之我断肠”,甚至“与君情爱异世俗,为君长绝夫妇伦”,乃至“杨圻亦有夫妻树,我死当开并蒂花”(分见《两妻叹》、《二月归石花林,红梅半放,高与楼齐,霞客夫人手植也,折花酹酒,哭之肠痛,无人知者,时深庭游春雨雪之夜》)——但风尘际遇却不在此例?至少自言始终不涉花丛的.人儿几乎马上就开始频频流连风月场所,“近来英气消磨尽,只画梅花赠美人”;“闲眠绣榻听春雨,共卷珠帘看落花。幸有玉人同在客,为怜游子已无家”——这首《三月半阿美席上有感》的小注就是“去年今日迎霞客夫人到岳州”——我这号没出息人面对此情此景难免惊心于男人何其“忍心”、心上插刀亦觉不出疼痛?当时杨圻虽已年过半百,据说犹不减少年风度,与名妓陈美美相交后,曾仿吴梅村《圆圆曲》作《美美曲》。好事之徒抄录投寄上海《申报》副刊,于是“云史艳史”遍传武汉申江,“一自新诗传万口,家家红粉说杨圻”——据说这段艳史还救了杨云史一命。   北伐军队摧垮吴佩孚主力部队后,吴西走白帝,辗转入川,杨云史没来得及跟上吴之步伐。此时陈美美冒险把杨云史藏在香闺。风尘女子的深心悲苦能真正为流连风尘以之“疗愁劝酒”的男人所理解、体察的,其实很少,枉言甚么“年来海内尽知卿,惭愧风流小杜名”(《留别美美·八月望日陷敌中作》),终要离别、只有离别,“原知欢蒂是愁苗,悔把温柔慰寂寥。枉负才名倾粉黛,风流两字太魂销”,常是痴情女子不懂的才子陷阱:   戎马经年衣满尘,强欢暂醉暗伤神;   平生热泪黄金价,只赠英雄与美人。   照眼枝枝红雪堆,胭脂难买好春回;   罗浮以外非春色,从此杨圻不画梅。(《滨行阿美再索画梅为题四绝》)   杨圻五言山水诗亦甚工。如《观音山》:   不见云中寺,幽苔满春山。   但闻钟磬响,摇荡江天间。   细雨松门落,数声烟鸟闲。   风泉澹澹听,相对自潺潺。

吴佩孚去世之后,杨圻以四十首五律《哭孚威上将军》,平心而论,比他那些艳名远播的悼亡诗写得好!   杨圻自谓壮年一度“长揖王侯,驰鹜声合,以求激昂青云,致身谋国”(《江山万里楼诗词钞·自叙》),中年之后虽浮沉江海而始终意气不衰。钱基博先生著文却文史笔诛心,道是:   特是弹冠新朝,猥托攀髯之痛;委身强藩,特多阿谀之辞;进退失据,殊有足为诗史玷者焉。   此断恐怕多少有失厚道。“论古诛心易,生今下笔难”(杨圻《哭康永胜》),杨圻为人为文或者多少有文人特有的天真、单纯乃至憨厚,例如《初至黄州呈吴将军》所言“愿共英雄同患难,不须妻子问平安。即今横槊临流处,付与他年指点看”,但他对吴佩孚的“知遇”与追随确有回报知己的真诚。所谓“丈夫事主贵终始,相从患难吾愿偿”,“蓬莱将军浩然气,允文允武至大刚”(杨圻《鸡公山感怀诗一百韵》)。钱仲联先生以为杨圻之与吴佩孚不离不弃,“成败不足论,其人亦一奇男子也”(《梦苕庵诗话》),更为体贴。何况“仲宣意气消磨尽,逼人婚嫁杀英雄”,“男儿重失身,八口累诗人”,一代名公子在民初乱世的沦落,钱基博先生似乎少了几分感同身受?“平生以儒术遨游公卿诸侯间,忍辱求饱,垂老愈抑塞,含泪渡海,鬻文苟活,其遭遇视元遗山尤酷”(陈灨一《杨云史先生家传》)。“公子王孙不值钱,看他痛哭走江边。锦衣垢面谁家子?到我家中草榻眠”。杨圻对民间疾苦这类文质彬彬的关怀也绝不虚伪,即使他并不长于具体的操作技术:“生今之世,不贵独善”,他真诚地揪心于“何从知鬼趣,直是画流民”、“能吏千百来,聚敛尽锱铢。急流见人心,勇退徒全躯”的现世伤痛。   “思乡春夜短,别主寸心难”(《寒夜作家书时奉军南下苏常齐军溃掠江南再乱寄妇霞客·正月初七黄州舟中》),吴佩孚能让一代“名公子”折腰相从于患难,自有其过人之处,例如吴佩孚与杨圻同时有诗《初至黄州走笔示云史》:   为谋统一十余秋,叹息时人不转头。   赢得扁舟堪泛宅,飘然击檝下黄州。   据说此时吴佩孚“幕僚星散,惟圻侍左右而已”,“昔者中兴称同光,拨乱反正继成康。胡曾左李读书子,义军突起淮与湘”(《鸡公山感怀诗一百韵》),杨云史对吴佩孚这位“儒将”,未尝不是怀有更高的期许,所谓“敦诗能说礼,大将必书生”(《哭孚威上将军》),这是杨圻这种气质的书生对于兵事的理性追求与理想诉求。《江山万里楼诗钞》十三卷,吴佩孚为之作序,希望借此“浩然之气,忠孝之文,乃得长存乎宇宙之间”,无论此语用来称道杨圻之作是否熨帖,至少这点理想主义是吴佩孚自己一生的坚持。   杨圻在《哭孚威上将军》中追念吴佩孚“勋劳在国,美德入人,坚贞刚大,弭纶六合”虽有美化的成分,但征之于《吴佩孚文存》作者夫子自道,却也有几分在理。陈灨一《杨云史先生家传》曾载丙寅(1926)年吴佩孚征战武昌,秋大水,幕客张其锽因有决江灌敌之议。杨云史与吴佩孚之间发生了如下对话:   (杨正色曰):此闸倘诀,咸宁七县皆淹没。七县之民近千万,敌卒只四千,以四千之敌,而断送七县人之命,毋乃太残忍乎?且敌高居洪山,平线在武昌城上二三十丈,决水则仅与江平,诚恐敌不一毙,而百姓悉遭巨劫矣。两方树帜举兵,皆称救民,我不救民,而翻戕民,则天下之人将无恕之者也。   (吴动容曰):予固知其不可为,亦不敢为,君即不言而已察子武(其锽字)之计失耳。   此种拯民于水火急难的理想精诚,正是杨、吴能称知己的人格基础。就吴佩孚“春秋人口满,大道铁肩任”、“律己严三戒,逢人说五经”、“但期人救国,奚必我成功”的道义期许看,他得势领军之时“爱民如伤”是可能的。因此他才会在失势下野之后“潜心经典讲学论道以尊孔教、正人心为己任”、认为自己此举为“以教辅政”、正为“在野师儒之责”(杨圻《哭孚威上将军》夹注)——要不失书生本色。   “知己”原本出于缘分。吴佩孚能够让杨圻感同身受“知我之深,从谏之美”、“以公刚正磊落,遂怀从一而终之志,声明不入仕途,但为幕友”,才是这位心高气傲又“别有伤心”的昔日名公子折节相从的根本原因,“恩义久而弥厚,得主如公,此生不虚”。他们之间有着莳花艺菊、诗酒欢宴的不俗交情。与之相反的例子,轻薄的张学良也曾表示希望杨圻能为自己逐日讲解《贞观政要》,“使瞭然于一代明君施政治军之所在”,杨圻依约前往,张学良却根本没有去过书斋一次,这让杨圻叹息“前言讵戏老夫耶?孺子真不可教也”而终究“因以病辞”、“拂袖而去”(陈灨一《杨云史先生家传》)。传统文人看重的,原本就是士可杀不可辱、士为知己者死。杨士骧《江山万里楼诗钞·跋言》称杨圻“温文尔雅,持身恭,与人忠义,外婀娜而内刚健”非尽为应酬话。   吴佩孚诗才并不见佳,据说作品多曾经杨圻润色——至少杨圻诗中自认“公有著述,必召往商略,或遣僮送示”。这些作品中写给杨圻的至少有《赤壁春望书示云史》、《除夕示云史》、《寒溪寺偕方严云史看梅花二首》、《书竹示云史》。“秀才大帅”气质粗浑,他喜欢竹、爱画竹、也写过至少数十首咏竹诗,但这些诗之不够精美雅致也是显而易见。他的爱国热肠与民族精神毋庸置疑,但他的典范追求不妨说的确还是略带几分江湖气绿林气的忠孝节义,例如《怀古》写岳武穆(飞):   黄龙捣去臣心愿,金字牌来士胆寒,   无限风波无限恨,可怜二圣不归还。   至于那点文人色彩,也许就体现为“不问个人瘦,惟期天下肥。丈夫贵兼济,功德乃巍巍”(吴佩孚《回防途次》)的现世功业无法实现之后、保持了一份“穷则独善其身”的通达,例如为杨圻生日画竹并题写绝句:   腊酒声中索故居,前尘回首梦何如?   廿年铁门余生涯,剩水残山且读书。   再录其一首《写竹述怀》:   我从去年离帝京,罢战谪居在湘滨。   潇湘多竹甲天下,风晴雨雪各具形。   我今感时学写竹,叹息时局多棘荆。   尽日写竹消块垒,酒后搦管任纵横。   写尽胸中不平事,写出胸中磊落之光明!   胸有成竹腕底运,下笔春蚕食叶声。   斯须千竿万竿出,一洗尘嚣满座清!   关岳风秉春秋节,韩范胸罗百万兵。   符节运筹严号令,丹青竹帛独立名。   百炼此身成铁汉,南天砥柱一身擎。   燕雀焉知鸿鹄志,冲破秋空一点晴。   恨不渴饮东瀛水,策马昆仑顶上行。   昂头天外飞巨眼,左倾太乙右长庚。   人生富贵竹头路,成败兴亡棋一枰。   日本侵华占领东三省后开始策动“华北五省自治”,意图拉拢当时在北京隐居的吴佩孚出山。杨云史受章太炎委托,去劝阻老上级不要误上贼船。不久,暮色苍茫的太炎先生也亲自赶到北京进言。吴佩孚最终拒绝了日本人的要求,据说吴曾质问日本人,“难道我还不如张作霖吗?”有此大节无愧无亏,才匹配了杨云史为吴佩孚所作挽联:   本色是书生,未见太平难瞑目;   大名垂宇宙,长留正气在人间。   吴佩孚深得文士好感,并非无端,其人戎马倥偬之暇尚有著述之雅,“秀才大帅”的根底在孔、孟之学,“以正心诚意为本”。例如《大丈夫论》,据说“在四川行营,就心所欲言,笔之于书,日积月累,裒然成编”,虽然内容不过整合孔、孟、程、朱之言,“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者,其惟大丈夫乎”——故其文正题为“师训大丈夫篇,吴佩孚谨录”,其胸次颇可一见:   处可表正乡党,绍孔、孟之传于不坠,出可匡救君民,达伊、吕之学而无遗也。子等分外加鞭,黾勉前进,常以大丈夫自许,切勿如宵小辈自暴自弃也。实有厚望,可不自励乎哉。   如此取天下之善,天下之善无不来归,如此去天下之恶,天下之恶无不感化。此君子所以为君子,自始至终,自生至死,绝无一点含糊处,亦无一件不明事也,子等皆当自勉。刚者恐恶恶太严,不能格天下之非,反使非者自惯其非。柔者恐模棱两可,不能纳天下之善,反使善者陷於不善也。其中机宜,诸子自取。   就文意言,此似乎是吴佩孚的建军思想教材?民国八年三月(1919)“陆军第三师长吴佩孚”针对内战发表意见、作《国本论》——其题原本为《论礼教为法制之根本》。有自叙曰:   天下之变,原有其不可变者在也,非由变而归于不变,不得休宁。变者何?法是也。不变者何?道是也。道之燦著者厥惟礼。佩孚以书生作军人,由直而奉,而吉而晋而蜀、湘,对内对外,经数十剧战,虽幸免败衂,实已心痛而鼻酸矣。

道杨圻“与论事有远识。以其才器用於世,必成伟事业”(杨士骧《江山万里楼诗钞·跋言》),亦未必当真,但最后一代“名公子”不堪“惊才绝艳,出入温(庭筠)李(商隐)家数”的价值追求是实在的。所谓“尚气好奇,优伶侠少,咸与推诚,而颇不慊意士大夫”的公子脾气,其实包含了一种对于价值真相的执著探索。例如他不仅称颂民间豪侠之士大刀王五能够晓得大义,“一人何足敌,六经乃真守。苟无义礼心,衣冠有禽兽”(《哀大刀王五》),更在谱写名妓赛金花(又名赵云飞、傅彩云)事的《云飞墓诗碣》后特别声明自己“我哀遗事谈天宝,不为闲情诔小青”,希望读者不要将自己与《彩云曲》(樊增祥名作)等量齐观:   非以其任侠急难,作福闾阎,保全故宫宝物,要其风仪,有士大夫所难能者再?   尤其在著名的《天山曲·香妃外传》中,杨圻一再表明自己立场所在不同于魏源之流“穷措大但闻瓜棚淫谑”、意在“明乎礼义之辨”:   所贵乎记载者,彰善阐幽,有以劝百世也。鼎革后,东南儇薄士,喜刺探闺壶宫闱秽琐,以博微利,语贞而索然寡欢,诲淫则重足而听。甚且不考记传,臆说附会,一若非此不足以称艳闻。故虽草菅名节,使贞魄含冤,亦所弗卹。其於典章文献,不知而不以为耻,独事有涉於床第者,则穷搜乐道,不惮万言。廉耻道丧,互相炫鬻,其择术之龌龊,用心之鄙秽,不齿士类久矣。   钱仲联《梦苕庵诗话》中尝道杨圻之五律有唐人格调而“嫌少真味”。长调沁为词华而“稍乏剪裁”,都为过人之见。耐人寻味的是,杨圻的作品与他的情感,似乎到底都差了几分刻骨的震撼,不得澈底,他的学养根基都不差,诗学基础极厚,反而因此他的作品常有从书到书让人极为眼熟的感觉。例如被誉为“后主复生”的《相见欢》:   井梧瑟瑟微寒,入帘间,如此江城秋色不堪看。思旧梦,有谁共,倚雕栏,惟有五更残月照江山。   这其实源于一种天赋,不得强求,强求不得。   就个人去就操守言,杨圻至少显得比易顺鼎拘泥得多——此亦算江南与湖南的气质性差异?也因此他对易顺鼎的放荡泼辣是看不惯的、更行不来。“忽闻忠孝事,未敢等闲看。轻生重知己,当世几人完”(《哭康永胜》),即使对于那些曾经偶尔留情的风尘女子,杨圻的内疚也是真实的,尽管他“少有不羁之誉,长负公卿之许”(《江山万里楼诗词钞·自叙》),他的性格与修养决定了他更乐意、安于做个循规蹈矩可以“养志蛮荒”(李猷《杨圻传》)的好人,“仆少习庭训,士不以贵贱萦其心,而求忠信致其用,不自菲薄。尝本此旨以究治乱之故与立身之本矣”(杨圻《江山万里楼诗钞卷二卷三·自跋》)——只是时代不肯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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