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小屋散文
在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可笑。因为我没有小屋，何谈“躲进”。可我仍然写下了这个题目，小屋是我心灵的象征。我在我心灵的小屋深处坐着，外面陽光明媚，嚣声鼎沸，而我的心灵里一片泪光的凄迷，我说不上是宁静含一着我，还是我含一着宁静。
我在桌上书写：宁静。宁静。我写下了无数个宁静。我看着这个布满“宁静”字样的白纸在我眼前跳舞。宁静会跳舞吗?宁静在我的小屋，在我心灵的小屋是一片凄迷。
它不会跳舞。它只是一种心情。它只是一种流不出去的水。但不是泪。是接近泪的辛酸的味道。我知道，那年我下乡前，住在一幢高楼大厦的下面的一间小屋里，墙上挂着一位女友自广州寄来的一幅水墨竹子，上面似乎还有松影；用木板搭起的写字台上，有我喜爱的宙斯的石膏像，我在那间小屋复习高考，最后英勇落榜，又义无返顾地奔向农村。行前，我就坐在那间小屋。这是深夜时分。我悄悄从墙上取下那幅水墨竹子，卷起来，别在打好的背包上，若干年后我在军报上读到诗人李松涛的诗作《(英汉词典)和他一起入伍》时，我就觉得这是一首美丽又陽刚的爱情诗，因为我将《英汉词典》当成了那幅水墨竹子。水墨竹子和我一起下乡插队，又和我一起入伍。
又过了好几年，我痴迷于军旅诗创作的时候，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水墨竹子的形象，她是那么的水灵而又清盈，款款而来，纤指轻一触我小屋的木扉，在我的记忆里水墨竹子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位画竹子的少女，我和我的梦一起入伍，我入伍之后水墨竹子便永远地消失了。使我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是这种记忆和体验竟然在松涛大哥的与此风马牛不相及的诗篇里找到了，为此我一阵沉思，不是关于往日的朦胧之爱，而是关于诗，关于军旅诗。我悟到，或我猜到，军旅诗从更高的视角上去考察，其实都是爱情诗，全是关于爱的体悟的诗。当我猜想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我对军旅诗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同时在写作中，也有了更为自一由奔放并包含一着自信的激|情，而不管自己写的是不是诗。
在小屋，在心灵的小屋里，我常常能够省略很多事情，可以直奔主题地去追寻我酷爱着的一切，没有老成，也没有幼稚，老成因为在躲着的睡梦里，是奔流的水，它哗哗啦啦地流，从不回头，你望它而去，它是风景，它是境界，谁能说这老成是对还是错?谁也不能。还有幼稚，它也固执得让人憎恨，因为它幼稚得让你理解它，它的'所有缺陷都不是它要故意去造成的缺陷，它就是它，它是一颗星星，倒映在人们梦的溪流之中，你去望它，它在那溪中闪着明亮的毫光。它们联合在一起，组成了我的白天和深夜，我知道我不合群，我知道我妄想很多，我知道我出口伤人，我知道我很讨厌。我知道。我知道在某一种味道之中，被某一种心情反感；我知道在某一种目光之中，被某一对眼睛盯住了。我知道。可是我爱你们，孩子。这是上帝说的，我也说了一次，感到一种博大被我占领。我说，就是上帝将我出生的全部门洞统统堵上，我也还是要出生的。在洞里，我的啼哭声真切而又狂放，我说，上帝，你听见我的哭声了吗?你听见了吗?为人进出的门关闭着，为狗一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啊!高贵的过往的英雄，使我对人有了不轻不重的认识，或许你将门关上，我更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事实，有一天你不承认，会有一群人，会有一群用嘲弄的眼神儿瞧着你的人，用逼视的目光，强迫你承认，并且签字。这情景多么令我开心，这情景多么使人激动，这情景多么令人向往!
我说，我爱你们!即使你用一千条绳索把我缠个麻花，我也会在我的心灵的小屋里呼唤，并对你——命运说：我爱你们!为了爱你们，我躲进我心灵的小屋里，无视你们对我的鞭笞，渴望你们真实的遗忘和经由狭隘而升腾的省略。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见过我的眼睛，那么好，你就看着我的眼睛吧，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谁能阻止我的责任的自一由和心灵的翱翔?在我的心灵的小屋里，我为触一动我的事物驰思幻想，也为我的情一人们写诗，有那么辽阔的世界令我向往，有那么多可心的爱人使我激动，我还不躲起来吗？
“躲”是一个多么意味儿深长的字啊。我躲在某一种舞台的角落，看主角们唱戏，配角们念白，跑龙套的乐观主义洋溢周身地跑龙套，那是多么快活。诗友阿简他爱说“快活得要死”。是啊，快活得要死。其实我早在躲的当初，就已经快活得死了，因为死的更高层次的美学意义是——自爱，为了爱我自己，我不屑于尾随，更没有乞讨的习惯，当我意识到我是如何地不愿付出人格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为了这所有的一切我怜惜自己宝贵的想象和高贵的思想；我知道为此我将获得真正的爱情，也将失去所有不属于一生漂泊的东西。那么就让要来的快来吧，也让要去的快去吧。
我作为一位天生的军人的热爱者，我知道有一种渴望征服的力量推动着我。在这个本世纪无战事的土地上，我知道我显得多余，但所有的力量都因我对语言的热爱而变得才华横溢，在一种天生的责任感使命感的血液里，我知道我为什么冲动，诗写得随一心一所一欲。在语言与思想等诸多看不见的境界深处，我东征西伐，左冲右突，得罪了爱情又伤害了友谊。我为友谊痛心，又为爱情惋惜，在这种痛心与惋惜的末尾，我的泪水在眼中转动，转动，它不肯流一出来，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理解是不存在的。而我所能理解的友谊与爱情，和爱情与友谊对我的理解，等等，都是各有局限的。我在我的局限里趾高气扬，黯然神伤；我在我的局限里疯狂写作或忘我创造……
我伤害了谁?我使谁产生了憎恨我讨厌我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在无知的伤害之中，作英勇状，作不屈状，作你一生也没有办法改变我的样子，这样子会老得没有模样，在我死后，它会像一棵苍老的枯树，在大片大片的土地上喜迎春风，并且生出嫩芽。这是无法预知的世界，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性恪。我就是这样看待未来的，所以我是未来主义者，我既省略了前天昨天，又省略了今天，我在明天为今天和前天昨天写作，使理解的事物富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同时也富有历史的纵深感和批判现实主义的境界。我说，你们憎恨我吧，为我无视气功大师们近巫的诗作，为我踩着前驱者的一尸一体前进的不顾一切，憎恨我吧，憎恨吧。我要为真正的诗人精神而创造，我要剥一开一层一层的血肉，去入骨人心地进入诗人神髓之中，不玩花活，不玩虚伪。在我心灵的小屋里，我珍存一切真实的情感，它们在我的心里像大自然一样博大，既上天又入地，我说你别惹它，我说你别碰它，否则它发大水，否则它爆大震，否则它燃起森林大火。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星球上，老鼠在打洞，恨不能把地球戳个窟窿，把关系拉到 西半球，且贼眉鼠眼，心怀鬼胎，不怀好意地看着大街上的少女……所以有大水，有大震，有大火，也有庸俗的流行歌曲。我为此不停地忧伤，也为一个个单纯的农家子弟最后堕一落而难过，为他们的脆弱而暗生渴望，也为自己多余的感情而无能为力。我能怎样?怎样才能走出我心灵的小屋。对你再说一遍——我爱你，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突然看见这间小屋，并将我反锁的门打开，让我出去，让我去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不知道。现在我在其中，和我的爱人亲一吻，探讨生命的奥秘，交流最本质的感觉。我们分析了我们的身体，那时候我们都发现人类是单纯的，单纯得一如纤指的轻一抚，它使我们感到生命是那么美妙，也使我们发现音乐是那么接近身体的某些敏一感的部位，还有我热爱的诗，是那么接近人的原欲。我们坐在深夜的陽台上，看电闪雷鸣，感受真正的惊心动魄，我们坐得忘记了时间，也坐得发现世界仅存于我们的心脏。那时我曾在心里一次次地询问：谁是最可爱的?谁让我的所有的一切都畅通无阻?谁又使真正的自一由几近窒息?是人还是鬼?我是人还是鬼?我是鬼还是人?人使我语言支吾，鬼使我想象生翅，文化的本质意义，不就是想象的实现吗?我在我的内心深处或我在我感受到的文化深处，静静地猜想着人生，这个社会学范畴的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干扰着诗人关于纯诗的想象，当我想起那美丽的纤指，我便觉得我最长的那根指头长得有理，粗得有力，所有的激|情都比写诗更富有力度地否定了所有非人血性的诗章，我坚决地相信诗是属于人的，而这种坚决的意义，似乎仍然潜藏在我们的情一人们的柔一肌千里的土地上，那么就让我们去耕耘吧，那么就让我们去播种吧，那么我们就在耕耘与播种之后进入漫长的等待吧。
我坚决地相信，等待不仅是美丽的过程，而且是永恒的境界。我现在不紧不慢地坐在或者躲在我心灵的小屋，把灯拉灭，点燃香烟，毫无倦意地进入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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