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白杨散文
北方的冬天，白杨树是最普通的，一排排、一队队、静静地站立着，姿态万千，神情飞动，像一帧帧被定格的棕黄色胶片，在汽车奔驰而过时扬起的雪雾里，遥远、朦胧。
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出现了躲在雪被里的家园，笨拙的矮墙头，胖胖的房子，小蘑菇般的鸡鸭舍，屋顶上白杨树们探进来的、环环相扣的枝丫，象童话小说里的蕾丝花边儿，装点着沉睡的农舍。城市的街道两旁，培育改良的白杨树，披着雪花儿，在寒风中抖着，如张爱玲笔下乖巧玲珑的女子，繁华喧嚷令它们更加聪明妩媚。不知从何时起，白杨们早已手拉着手，让天堑变成通途，城市和乡村没有距离了。
在田间路口，举目远望，牵祉视线最多的是摇曳的身影，如高山大川，能入梦的风景，源于记忆深刻的往事。年少时，有一年放寒假，为了省下五元钱车费，我决定从城里走回家去。那一天，从清晨一上路，天空就阴沉沉的，一向刺骨的寒风似乎变得柔和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走了几里路时，空中就飘起了雪花儿。想家的心情在心中搅动，妈妈在等我，只有听见自己奔起时蹬蹬地脚步声，才能轻松起来。其实，喜欢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白杨们与我同行。
临近中午，风刮得急了，雪烟横飞，疾速而强劲。残叶在寒风中一片片坠落，我孤单地望着来时的路，盼着有一辆车经过，捎一下脚儿，也许那只是一种期待。这条路平时很静，更何况是腊月的大雪天！厚重的云层里透着七色的光，太阳要出来了吗？有几根柔细的枝条，被雪压断了，传来极轻微又极空灵的窸窣声，象一场盛会前柔曼的前奏曲，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环顾四周的田野，被白雪盖严实了，没有一丝黑土的痕迹，看不到与天接壤的地方，大地变圆了，象商店橱窗里滴着奶油的白色大蛋糕，我和白杨树是那上面的彩烛，美妙的音乐响起，祝福谁？远方的妈妈和广阔的大地。就这样想象着，心中充满了香甜、幸福的滋味，身体里似乎增添了力量，鼻孔里不断地冒出白色的气息，走得更快了。雪下得越来越大，风也越发凛冽，雪片象是无数只海鸥扇着白色的翅膀，围绕着我扑腾旋转。远方的白杨们象圣洁的舞娘有序地闪现，身边最清晰的影子纷纷略过。
黄昏时分，我已经走出了大半的路程，雪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沫子刮得我睁不开眼睛，四下皆白，分不清天上地下，只是混混沌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头巾早已湿透了，额上被热气融化的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地上的积雪被扬得四散，天地之间灰茫茫的,看不清前头的路。可心里却十分镇定，沿着白杨树的脚印，一颗一颗地超越，就能找到家，看到妈妈。
走啊走啊，白杨树陪着我倔强地向前走着,把无助的泪水丢在身后，总是有一队有一排在前头领着、跑着、等着。还有十里路，五里路，一里路。妈妈！我看见妈妈了。在村头的树趟子边儿上，妈妈一只手撑着树干，半倚半靠着，正在向这边眺望，眉毛上，发丝上，凝着厚厚的'雪，却分明在抖动。我用出全身力气，疲惫不堪地从白杨树的空隙间穿过，扑在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在这里守侯我多久了？她知道我要回来。
那是我独自步行最长的家园路了，有四十五公里的距离。沿途的村庄、镇落、千顷良田，在雪的世界里，被白杨们细心的保卫着。瞧！栅栏门边情意绵绵地倚着几棵，后窗户口笑哈哈地站着几棵，柴禾垛里枝棱棱地钻出几棵，房子大山边儿温情地靠着几棵，小园子四周、自留地分界线上精神抖擞地排着几队。还有那些树干只有手指般粗细的年轻的生力军，浑身没有一个旁枝，千百棵纪律严明地聚成方阵，捂不住的生机，挡不住的朝气。它们彼此守着、护着、相互依偎着，牵着一个个生灵之手，其乐融融。
多年之后，那条家园路变得热闹了，和树带相隔的深沟已被添平，路拓宽了。驱车驶过，最熟悉的一排排笔直的树干，依旧昂然挺立着。似有云雾遮去了树梢，树尖伸到望不到尽头的天上去了。每一次靠近，母亲灼热的目光仍在枝条上缠绕，还有她抚摸树干留下的湿掌印，那手纹一寸寸已嵌入白杨的皮，与树合为一体，几乎同我迎头相撞。这让我时常想起那根根气宇昂轩的罗马石柱，若隐若现地走来，快一些觉醒吧,人类的文明!
如今，我想停下奔波而匆匆的脚步，去和落满雪花的白杨们悄悄地攀谈，累了倦了想留下来的时候，有一种入梦一般的呼应，仿佛听见了咚咚咚地响声，而白杨们早已将根须稳稳地依傍着大地的胸膛，同呼吸，共命运，严守着自然的法则。当蓝天白云依然亮丽，浓墨重彩的季节继续交替轮换，雪中的白杨们，禀承了当年矛盾先生笔下白杨的英雄意志，在时代的脉搏里孕育着成熟，不断壮大，把和谐、关爱的翅膀植入每一颗心灵中，融天之间的豪气和勇敢，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气势恢弘。于是，前方的路在快速地延伸着。
春天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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