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空山散文

时间:2021-06-19 08:14:48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月照空山散文

  凌晨三四点,庵里的板打响了。我身居高山崖壁,于一个叫锦石岩的客寮里醒来,意外地看到了农历闰五月的月亮。它正在西斜,有足球那么大。它寂寥而安心地挂在西侧的山顶上。它冷清的光辉,洗浴着整个天庭,苍天给洗蓝了。莽莽群峰也给洗蓝了。除了月光,我再没看到一点人间的灯火。迷离间我把它当作了自己心中升起的月亮,怀着莫名的清冷之悦,我重新睡下。几分钟后我再起来,追看月亮,看到它已坠到那山顶的下方了……

月照空山散文

  而尼师们早课诵经的声音开始响起……

  紧接的是我把山门里的月亮好好地晒上了几晚。那是一轮多么干净而寂清的月亮啊,高蹈纯粹,静静地晒着悬崖平台上孤单的我。庵里的暮鼓早已响过。山虫在月亮下歌唱。尼师们在月亮下安睡。只有我年轻迷惘的心,在月亮下不能平静。也就是那几个晚上,我如获天启解开了一些纠缠已久的人生症结——时光的内部自有属于每个人的不同秘密,在光阴的罗网里行走的我,其实尽可以用一种更从容的姿态缓慢前行。由此观照,从前对未知生活的急切探索显得是多么徒劳而没必要。意识到这一点,我生活的河流就此开始拐弯。

  然后我总无力阻止自己冥想,想这轮月亮如果没有我的偶然目睹,它的升起落下是不是一场浪费?

  我是一个这样的女人:总是渴望贴着时光说话。而时光却从来没有贴近我的意思。时光是一种没有亲和力的东西,它的倔傲很难让人爱上它的存在。我和时光保持这种姿态的后果,是我在时光里成了一个梦游者,总是飘忽着无法找到踏实的人生质感。这逼迫我转变了态度——我开始学着写作,用一种特别的方式面对时光微语,很快这种方式就成为了我的一根金稻草。

  我以为能把那金稻草一直抓下去的。但是不行,另一段时光里的外祖母打碎了这一切。这已经是我用正式的文字第二次提及她了,头一次提她是因为人间亲情的原因;这一次提她,则是因为不满时光的残酷——残酷到我很难相信,面对无情的时光,我一厢情愿软弱自欺的微语是否真的有点什么意义?金稻草从来都不存在,人怎么可能企望在时光里抓住什么呢?

  八十七岁的外祖母,因为衰老的原因,最近一年来摔交多次,所幸每次都化险为夷。最近的一次发生在清明,这天她不走运,是真摔坏了。她的.双腿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自如行动,她只能开始枯坐的日子。

  除去正常的睡觉,吃饭,她每天的全部生活就剩下了枯坐——从此她再也没出过自己的房门一步。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堆满杂物,加上一个呆若木鸡的她。外祖母出现了幻想和幻觉。有一天她居然抱怨说走了很多路,走得双腿酸痛;还有一天她一见人来如释重负,手一指,说,刀在这里,快点帮忙切点葱蒜,锅里的菜都糊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紧紧地把一小块旧的蓝花布抱在怀里,说谁这么忍心天天把个“毛毛”丢在这里不管——蓝花布是家织的,她年轻时曾用它来包裹孩子,但现在已经拿来当抹布了。

  这样的笑话每天都在产生,每天都会由去看望她的后人带出来。

  农历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我踏着月光去看外祖母。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蜷曲在一张旧藤椅上昏睡。她醒了,看着我,用游丝般的声息迷糊地说,你来啦?带我走吧。问去哪?她答回家呀。我也迷糊了,不知她的“家”指的是哪里?待想再问个仔细,她却又眯起老眼昏睡了。我默默地在她对面坐下。不知坐了多久,停电了。明亮的月光从西窗口打进来。打在神情昏昭的外祖母身上。也打在黯然神伤的我身上。一时间我也云里雾里忘了身处何方——直到我两岁的小侄子,在外面厅堂里没完没了地喊闹起来,说来电了来电了。

  她怀里照例紧抱着那小块蓝花布。她雪白的头发被分成两半扎成羊角辫,头上还卡了一个铁制的发筘。一种小女孩的发式滑稽地安在了垂老的她身上,很是可笑。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而是被一种意外的发现击倒:想想吧,人们总是抱怨时光走得太快,又何以想像得出时光多得堆成山,一个衰竭的老人怎么也搬不完的样子?时光是座大山,外祖母已经无力搬走它们,她只能坐在深山里发呆。那山,已经被死神搬空了所有。不要她扫地。不要她喂猪。不要她烧火。也不要她,走一步路。只要她,发呆,枯坐,等死。并且,通过她的老态来恐吓更多的人。

  不,这样说太温和了。我也许该说时光变成了一轮缓慢转动的巨磨,衰竭的外祖母变成了一头推磨的老驴,她的前面挂着一串红萝卜,她生死挣扎着推了一厘一寸,那红萝卜却总是企不可及……不是我故作诗意,把死亡比作红萝卜。事实上对于现在的外祖母,死亡比活着的确是更具有诗意的一个选择。

  时光抛弃了她,却并不带走她。一个垂老的人,怎么能够有力气耗磨掉这空洞骇人的时光?

  一年前,外祖母交待说,里头穿白的,外头穿青的,不要搞错了哈。还有要记得多烧点纸钱给我,省得我到那边跟这边一样受穷。晓得纸钱在哪里么?在第二只樟木箱里头哩。半年前,外祖母交待说,里头穿白的,外头穿青的,不要搞错了哈。还有要记得多烧点纸钱给我,省得我到那边跟这边一样受穷。晓得纸钱在哪里么?在第二只樟木箱里头哩。三个月前,她又把原话复述了一遍。最近一个多月来,她每天每天都在复述了……

  因为长坐不动,她的双脚已经因为气血不足肿得发亮,家人都担心下一步是溃烂,再下一步,不敢想像。由于外祖母的食欲和味觉依然很好,故她的“逃生向死”恐怕不是短时间的问题。这意味着,每向终点走近一步,外祖母将要承受更多的折磨。

  四月的月光下,最让我费琢磨的是外祖母怀中的那一小块家织蓝花布。穿过岁月的风尘,它依然发散出粗糙而原始的温暖,这温暖换我也会迷醉而不加拒绝的。而我深信外祖母把它幻化为“毛毛”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其上还残留着时光那头她孩子们的渺渺生息,这必定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母亲才能嗅闻出来的。我固执地以为她需要这种生息的呵护去抵达未知的彼岸。除此,她还能在时光的铁幕里抓住点什么呢?

  现在,悲凉水一样地向我漫来。我难以解释自己不厌其烦地,描述一条生命终老形态的理由。我甚至自责于这样书写的残酷。但是我想说的内核到底是什么呢?这有可能是出于没有力量参透生死的恐慌。也有可能是出于对多年前在山门里晒月亮的怀疑——那次经历之后,我居然貌似达观地活在了人群里。我现在怀疑我是怎么有力量做到这一点的?

  我离开锦石岩的那个下午,一群小尼姑正在山潭边洗草席,潭水里有一群蝌蚪在游动,她们就一齐念了:小蝌蚪,尾巴长,游来游去找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

  她们的儿歌听得我心房颤抖,泪满双颊。那个下午以后,我高一脚低一脚孤独地走向了回家的路……想起来我曾经对“月照空山”的禅境是多么迷醉呀?但是我怎么可以无视人在时光里的渺小和虚弱,一味地活在自身的清欢里呢?

  那个夜晚,我看到我对外祖母的探视,就好比一缕射进她西窗的月光,清虚却又不失暖意的慰藉——我走时,摸了摸外祖母的白发小辫。外祖母清醒了。执意要我次日早上去吃饭。我谢过。她突然把头一低,老眼里转动着枯涩的泪花。她说,好崽,外婆有我的难处呀,不能留你吃饭过意不去呢,对不起外甥女呢。话音寂寥,里外是疼。却把亲情的火焰拔起老高,刹那间让我沐浴在人间的极爱里,体味着一种疼痛的温暖。

  撇开外祖母的疼,我看到我的疼也是无力而且虚弱的。寂凉却又是息息不灭的。我爱的人正在远离,而我正努力来把内心的月亮升起。就让月光照亮她也照亮我吧,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我们可以在时光里抓住的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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